「你、你要做什麼?」他結結巴巴地問。
譚音往胸前套了塊白布,一面又從乾坤袋裡取出另一匹白布,走過來輕輕掛在他胸前,道:「替你把左手的神水晶取下來。」
源仲懷疑地看著她:「你會么?」
那什麼鎚子鑽子,總感覺會被弄斷手的樣子。
譚音安撫地拍拍他肩膀,將他推坐在椅子上,神水晶包裹的左手被她握在手中,低頭細看。
「你放心,一點皮也不會擦破。」
這點自信她要是沒有,那算什麼天下無雙的工匠。
她戴上龍皮手套,自乾坤袋內取出各種瓶瓶罐罐雜七雜八的東西,一會兒倒一點顏色古怪的水在上面,一會兒又拿火來烤,一會兒再撒一些黑色粉末,忙了有小半個時辰,才拿起銅鑽,定在他掌心神水晶凝聚最厚的地方,舉起鎚子輕輕一敲——咔一聲脆響,黑灰色的下等神水晶輕輕裂開了一道縫隙。
幸好這不是上等神水晶,否則還費事。
源仲不說話,低頭靜靜看著她忙碌,她潔白如瓷的下頜,漂亮的鼻尖,上面凝了一顆小小汗珠。她額發濃密,挽的髮髻略有些古樸,耳邊垂了兩綹長發,陽光穿透其上,純黑中泛出淡淡的透明的紅色。她睫毛很長,翻飛翩躚,靈氣十足,藏在下面秀氣的眼睛,此刻正全神貫注地看著他的左手。
他知道,這不是她的身體,真正的姬譚音長得不是這樣,而是個截然不同的人。他試圖通過她的皮相看透她的真面目,卻什麼也看不到。
源仲稍稍把腦袋低下,想看她的眼睛,眼神是不會騙人的,她再如何改頭換面,那雙眼睛卻不會變。
她有一雙黑寶石般的眼睛,眼神專註,既不嫵媚,也不妖嬈,甚至顯得清冷孤僻,可她專註做東西的時候,卻有著熱烈得幾乎像燃燒靈魂般的熱度。
他忽然想起自己重傷的晚上,昏昏沉沉,彌留之際,見到了讓自己魂牽夢縈的那雙眼睛。
他的手猛然抖了一下,譚音以為弄疼了他,急忙輕輕握住,低聲道:「別動。」
他沒有說話,眼睫緩緩垂落,緊跟著,又不甘心似的,抬起眼,凝視著她的雙眼,胸膛里的那顆心像是要裂胸而出,無法抑止,他的手情不自禁在微微發抖。
譚音停下動作,愕然看著他:「是我弄疼你了?」
源仲慢慢搖頭,用右手撐住額頭,寬大的袖子遮住了他的臉,他的聲音低沉,帶著一絲沙啞:「……不是,你繼續。」
左手上的神水晶很快全部被剝離,譚音將那些碎片細細整理,一齊放進木頭匣子里,舀了一碗水,對著水中輕輕吹了一口氣,再倒入匣子中,那些黑灰色的碎片飛快地膨脹開,最後變成一團粘稠的黑灰色東西,像漿糊一樣。
她小心翼翼將木頭匣子扣好,封起來,這才放回乾坤袋。
「好了,你可以試試這隻手是不是像以前一樣好用。」完成一切,譚音滿臉放光,眼裡又泛出那種工匠的自豪成就感。
源仲把暗紅色的左手放在眼前,握緊,再鬆開,良久,才低聲道:「……嗯,和以前一樣。」
譚音搖頭:「你可以試試能不能喚來寒冰。」
他放下撐住額頭的手,輕笑道:「那隻能對人用。」
她指著自己:「對我用,試試。」
他抬眼看著她,帶著笑意,揚起左手,慢慢按向她頭頂,掌心卻沒有紅光吞吐,那隻左手輕柔地撫摸在她頭髮上,順著柔軟的長髮下滑,最後停在她的後腦勺。
他湊過去,像是要環抱住她似的,嘴唇離她的耳朵三寸距離的地方,停住了。
「可是,我突然……」突然捨不得了。
他看著她垂在頸後的柔軟黑髮,心裡有衝動,想要跪下來向她乞求,虔誠地親吻她的鞋子,又想就這樣緊緊抱住她,將她這副假皮囊揉碎了,看看她藏在下面的真容。
是她?不是她?他不相信,不敢相信,她的一切都那麼撲朔迷離。
他忽然覺得自己停滯的時間開始走動,像被堵塞住的沙漏一瞬間通了一樣。三個甲子前,在癸煊台上停止流逝的時光,突然開始絲絲縷縷地移動,少年渾身的靈竅被打開,食不知味寢不安眠地那麼多年,都要過去了。
這是解脫?還是狂喜?可他還不敢確定,或許這一切只是他的錯覺?
譚音茫然地看著他收回手,看著他站了起來,將黑絲手套重新套回去,伸個懶腰,然後回頭對她笑:「你剛才說那東西是神水晶,你認識?」
他剛才滿臉寫著「我有話想說」,可一眨眼就變了,男人總是這麼奇怪的嗎?
「嗯,我認識,是一種很稀有的材料。」她老實回答,「不過這個是最下等的,如果他們用的是上等神水晶,那我要花兩三天的工夫才能弄乾凈。」